乌黑的天,轰隆的雷,豆大的雨,一道道好似爪子的白电,撕裂江宁城上空。
雨下得又急又大,袁绒蓉要下人赶紧地把几盆名贵牡丹,山茶,兰花搬进屋里。
一条大红色锦鲤,从溢满的荷叶青石缸翻跳落地,两个男仆一个抱着盛着水的木盆,另一个蹲下捉鱼,将锦鲤放进盆子里,再将手伸进缸中抓住另一只,等锦鲤通通进盆后,两人湿着身子,一左一右,合力将鱼搬进廊内。
袁绒蓉来到六如居已有一小段日子,唐寅贴身丫鬟仅需要照顾他一人起居,唐寅要人服侍的事情并不多,更不要求她和秋香随侍在侧。
端茶送水,整理完书房,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。
唐寅对袁绒蓉说了,日后她会是京剧班子里第一个青衣小旦,唱功的锻炼不能断,学完了玉堂春,接下来便是游园惊梦。
一场女起解,早就迷住袁绒蓉的心,等拿到游园惊梦的本子,袁绒蓉整个人化入杜丽娘与柳梦梅的生死之恋里。
贪多嚼不烂,袁绒蓉并不因为有了新的角色而分心,专注在全出玉堂春里,在炉火纯青前,她只能是苏三。
唐寅承诺,游园惊梦将由他亲自下场指导,这可把袁绒蓉乐开了花。
在六如居的吃穿用度,袁绒蓉和秋香并无二致,与主子无异,几个时辰的苦练完,两个人就泡在香汤舒缓身子,品香茗,吃点心,陪秋香玩耍,除了少了丫鬟随侍,日子过得比在潇湘院还要滋润。
袁绒蓉有些汗颜,要秋香帮她找点事做,秋香便把院子里的花草,缸子里的几条鱼移交出去。
之前偶尔来六如居,袁绒蓉便知道院子小虽小,养着,把玩的观赏物都不平凡,以为唐寅定然派了有经验的花匠照顾。
等住进六如居,袁绒蓉才发现,秋香口中深藏不露的绝世高手,花匠老王,不懂半点花艺,秋香让他管花草,只是因为这活轻松,不费力。老王蒙着头瞎整,无论什么花全都搁在外头风吹雨淋太阳晒,锦鲤也是想到才喂,没养死是花儿、鱼儿命大。
从小袁绒蓉便喜欢莳花弄草,父母、兄长屋子的兰花都是她亲手养的,觉得花有灵,草有心,看不得它们受苦。
接手后,移盆、换土,要老王照她的指示浇水、摘叶、除虫,她亲手修整擦拭,在她拾掇下,院子花团锦簇,尤其石榴花开得喜人,在艳阳下分外娇媚。
很多花是禁不起大雨打的。
「花弄翻了没关系,人千万别伤了。」
暴雨倾盆,袁绒蓉越显著急,名花再难寻,也没有人命可贵。
唐寅对秋香将部分管家权交给袁绒蓉并没有意见,认为这是个好主意,他无心,秋香又散漫,有个像袁绒蓉这样,重视规矩,对内宅管理有概念的人,示范提点,对秋香帮助很大。
「钱没了可以再赚,人死了却不能复生。」
放权就不干涉,唐寅只给了这个大原则,古代的人命观太轻贱了,唐寅无法接受。
袁绒蓉心有戚戚焉,当过任人发卖的物品,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,她要下人们以安全为上,躲雨优先,来不及搬的就算了。
大雨、怒雷不停,视线朦胧一片,院子里再也没有清晰的景物。
秋香摀着耳朵,小跑步来到袁绒蓉身旁。
「当心点,我的小祖宗,路滑,摔坏了,姐姐可赔不起。」
本来就喜爱秋香,秋香又是她的老师,唐寅对秋香的宠溺更影响了她,袁绒蓉对秋香是一千一万个疼爱。
「不是怕打雷,怎么还跑出来了?」
秋香畏惧雷声,唐寅让她待在书房侍候。
「华掌柜跟少爷在谈事情,听也听不懂,闷死了,出来找姐姐玩耍。」
一道响雷轰下,秋香缩着脖子,摀紧耳朵说。
「就记得玩,少爷要妳写的大字写完了没?」
唐寅只管教秋香识字读书,从不督促,袁绒蓉自然得扮黑脸。
秋香像是做了亏心事,转头就要跑,被袁绒蓉一把抱住。
「妳昨天不是说想吃,九如茶社的玫瑰蜂糖糕,练完字,姐姐买给妳吃。」
袁绒蓉用糕点引诱秋香。
「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,到时人家早卖完了。」
秋香嘟嚷地说。
「早买好了,听说是少爷要买,还给我们插了队。」
唐寅只提一声,华掌柜便派伙计到九如茶社购买。
「快快快,我们练字去。」
秋香眼睛亮了起来,拉着袁绒蓉往屋子里走。
一本正经悬腕提笔,临摹唐寅帮她选的字帖。
一有写得满意的字,秋香便侧头过去看袁绒蓉,袁绒蓉赞赏地点头,秋香笑花了眼,越发地专心习字。
因材施教,教导秋香的效果,鼓励大过责骂。
袁绒蓉不禁地想,若能有个秋香这样窝心聪明的女儿,不知该有多好。
一想到她做的事和相夫教子没两样,脸便红得像是院子盛开的石榴花,心里火撩火撩地燥热,正应了五月石榴红似火的俗谚。
怕被秋香看出异常,袁绒蓉走到窗边,让飘乱的雨丝打在脸上,消去暑热。
等心境平静,秋香也将功课做完,袁绒蓉正要去准备点心,秋香提议将糕点端到书房,唐寅一定会留她们下来,人多东西会变得更好吃。